AVG - 「KIRA☆KIRA」绮良里线 End 1

我还是偏爱现实主义的作品。

倒不是为了「在虚构的故事中寻找真实感」，力求对现实的高度还原，而是通过观察作者笔下角色在这样一个更贴近现实的环境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体会其中反映出的作者对现实问题的思考与见解。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自己真正经历了一段独一无二的旅程，真正与作者的灵魂产生了跨时空的交流，而非徜徉于作者精心构建的架空世界中，精密、纯粹、无可挑剔，却唯独不见作者的影子。

毫无疑问，本线的后两章是全作最有濑户口味，最能感受到作者倾注了灵魂的章节。我们常说濑户口的作品很黑暗，但这种黑暗并不是一种架空世界所设定出来的黑暗，而是因为现实就是那么黑暗，濑户口只是用最细腻、真诚的文笔将现实世界里被选择性忽略的黑暗面不加修饰地、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了而已。在第三章的末尾，绮良里的家庭因贫困所导致的无法解决的矛盾终于爆发，这一家人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这种悲剧是无法用二次元主角三言两语的嘴炮消解的，更不能诉诸现实中绝无可能发生的超自然的奇迹。面对命运沉重的玩笑，理所当然地，凡人之躯的男主鹿之助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望中身心被彻底击垮，堕入看不到未来的黑暗。就是在这样的基调下，本线迎来了全作绝无仅有的第四章。

在第四章，鹿之助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五年的光阴。尽管升学考失败后重新组建了新的朋克乐队，看似有序地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实际上鹿之助的生命早已停止流动，内心已经完全封闭，甚至比过去还要更加封闭。他不再与曾经最亲近的好友交流心事，也不再出门进行无谓的社交，只是一个人蜗居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每天只吃泡面，垃圾堆积如山，屋子里甚至长出了蘑菇，除了例行的打工、演出外几乎不做任何事情。他将一切情感都压抑在心底，对外、甚至自己思考时都只表现出绝对的理性，因为只有这样才符合其他人对自己的期待，才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正如鹿之助自己所说，此时的鹿之助已不过是活着的僵尸。在极度的精神压抑下，甚至开始产生了幻觉。

而正是这幻觉，成为了打开鹿之助心扉的钥匙。准确来说，这个幻影也是鹿之助自己的内心塑造出来的，因此 End 1 实质上也是鹿之助自救、与自我和解的过程。在第四章，鹿之助与幻影辩论、进行自我剖析的过程展现了极强的作者性，表面上是鹿之助的思考，实际上更是濑户口自己的思考。青春已逝，指引自己前行的灯火业已熄灭，徒留下毫无生气的灰色的现实。在这样一个狗娘养的世界里，如何活下去？为何活下去？

「KIRA☆KIRA」的结构和「Muv-Luv」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前两章类似于「Muv-Luv」的 Extra 篇，作为全作的铺垫，展现了一段耀眼夺目、足够 kira kira 的青春岁月。然而青春有多璀璨，青春落幕时的落差感就有多强烈，众人终将要面对青春落幕后各自现实的人生。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出身名门的纱里奈在祖父的集团里平步青云，当上了公司的社长；天才殿谷前往美国深造，继续他的摇滚生涯；剩下的人升学的升学、打工的打工，过着普通人循规蹈矩的人生；而家庭一贫如洗、负债累累、父母卧病的绮良里则不得不放弃升学、放弃打工，去收拾家里的各种烂摊子。不同的阶级决定了不同的人生出路，即使对世界充满热爱，世界也不会眷顾每一个人。于是就有了第三章，类比「Muv-Luv Alternative」直到「那个事件」的章节。

悲剧就这样理所当然地降临了，但生活还要继续。绮良里的悲剧和「那个事件」无疑都是各自作品的「全作之眼」，没有这个事件所带来的冲击，尽管也许会迎来 Happy Ending，但问题只是被掩盖，却无法得到真正的解决。在整部作品中，我们全程都会感受到鹿之助的理性，他的情绪似乎被隐藏得很好，以至于我们几乎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有什么负面情绪。这其实是鹿之助自幼以来经过一系列事情后形成的心理缺陷。而如何让鹿之助得到真正的救赎，这就是第四章的主题。

回到幻觉。在幻影的引导下，鹿之助的意识回顾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地点。随着自我剖析的深入，最终到达了内心最深处的沉重的铁门，这扇门的背后是鹿之助一直以来最刻意回避的、埋葬于心底的地点。也正是在这里，鹿之助的生命停止了流动。这段旅程说是寻找幻影丢失的东西，其实更多是寻找鹿之助自己丢失的东西。推开大门、进入那个地点后，鹿之助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挖掘出生命中最珍贵的几件物品，终于，鹿之助找回了他丢失的东西——

心之壁就此破碎。

「我好像已经没事了。这真是太残酷了。」

这个片段可以说是全作的神来之笔，令人不禁联想到「EVA」里的自我剖析。能力有限，我很难用文字去形容它的意境，这种氛围感终究还是需要读者去亲身体会。

一直以来我们关注剧本往往倾向于关注它的内容、思想和结构，却常常容易忽视作者的文笔。就好像关注魔术底层的原理和手法，却忽略了魔术师精心设计的台本、神情等呈现方式。濑户口的文笔之细腻透彻、流畅不拖沓，是我目前见过的写手中最出色的。同样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在濑户口的笔下表现出来，却能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本作的故事概括起来简单，就是青春、公路、人生。从青春伊始时的青涩新奇，到青春旅途上的经历体验，到青春落幕后的平凡现实。但在呈现的细节上，本作对青春的理解和刻画可以说无出其右，直击「青春」的本质。

青春是什么？不仅是热情与反叛，同样也是迷茫与成长。一方面，用脸盆当架子鼓的鼓手，弹着垃圾场里捡来的破烂「棼达」（还是记号笔写的）的贝斯手，弦都还压不住的吉他手，五音不全、唱起来完全不管队友的主唱，只要有一颗「炽热的心」，一样可以组建一个朋克乐队。而为了继续这场朋克之旅，不顾家人的反对，拒接家人的电话，甚至直接从车窗把手机扔了。不朋克吗？太朋克了。但激情之余，平日里同样也会产生对现实的迷茫。玩乐队成功者百里挑一，大部分乐手还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入不敷出，还得靠打工赚钱养自己的爱好，也难以组建稳定幸福的家庭。然而即使已经为热爱投入了那么多，最终大部分没有天赋的乐队在若干年后也只能迎来解散的结局。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抉择自己的人生，是循规蹈矩，还是为热爱放手一搏？就是在这样一会儿热情一会儿迷茫的过程中，青春便悄然退场。自愿也好，妥协也罢，生活还是催着众人走上了各自的前路。可以说即使是最表层的「青春」主题，本作刻画之深入也已非大部分作品能比。

不过主角团的青春虽然相较传统二次元作品已经十分有现实感，也经历了不少挫折，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太顺风顺水、闪闪发光了。朋克精神更多像是一种学生的过家家，所谓叛逆与反抗也多只是些小打小闹。我期待看到一种真正的朋克，那是只有真正经历过现实的不幸，才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命运的抗争精神。而这，就是前文所述鹿之助的故事。「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想这句话的重点不在「热爱」，而在「英雄主义」，因为这确实需要勇气和强烈的意志——

即使引领前行的灯火已经熄灭，心中却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火种，而这颗看不见的火种便足以让我在这片黑暗的道路上永远地走下去。

「向这狗娘养的世界，献出我全部的爱。」

单线评分：94 / 100。

谨以本线的 ED 歌词作为本文的结尾。